追光动画要素大糅合的胜利
豆瓣8.1,位居追光动画院线作品最高分;灯塔数据显示首周末票房1.79亿,与《白蛇2:青蛇劫起》同期数据相当——追光的10年纪念作品《长安三万里》,为“新文化”这个新类型开了一个不错的头。
不过在社交平台上,喜爱《长安三万里》的观众对电影“大唐诗人的浪漫主义情怀”有多少溢美之词,不爱《长安三万里》的观众就对电影如流水账一般的叙事有多少不满之言。双方你来我往,甚至为这部电影被贴上了“有点9年义务教育经历和家国情怀的观众才适合观看”的标签。
整部影片看下来,追光想要跳出过去的题材类型和叙事框架,创作一部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新类型电影,用新的叙事框架和情节去推动人物行为。然而在《长安三万里》中,这种全新的尝试所体现出来的优点跟缺点,在影片的168分钟时长中被放大,这也是喜爱和不喜欢这部电影的观众争论的根本。
追光动画作品流行要素的更替
当我们讨论《长安三万里》的叙事特点之前,稍微花一些时间去谈谈追光此前的作品。
追光动画成立10年,总共有8部院线作品。在并不成功的《小门神》《阿唐奇遇》《猫与桃花源》这3部合家欢题材之后,追光推出了面向青年观众的“新传说”系列《白蛇:缘起》与《白蛇2:青蛇劫起》,和“新神话”系列《新神榜:哪吒重生》与《新神榜:杨戬》。
后四部作品虽各有瑕疵,但是却成功树立起追光动画在神话、传说体系下的电影创作类型。即以中国传统故事、神话故事为创作起点,转化叙事背景,保留原故事中的人物和人物关系,融入新的叙事内核,进行更契合当下年轻观众审美喜好的改编。
在这种改编体系下,这几部相继推出的电影也暴露出追光动画电影在叙事方面的弱点,比如故事架构不合理,角色行为与人设不符、大量元素的填充和混用产生的叙事逻辑混乱等等。但是追光总能依靠某些特别要素“救票房的命”,《白蛇2:青蛇劫起》里塑造的赛博朋克世界、白蛇与青蛇的CP感、宝青坊坊主, “新神榜”主角哪吒、敖丙和杨戬主打一个超凡脱俗的帅气,当下各种年轻观众喜爱的要素被分门别类揉进各个电影里,为追光吸收了大量粉丝。而在着眼于历史题材的《长安三万里》中,追光粉丝们熟悉的这些要素被彻底放弃了。
历史题材内容的创作大框架,是在原有历史背景下,进行适度的细节化改编,做到既尊重历史,又能在不脱离史实的前提下用艺术去夸张它,提升作品的审美价值和故事趣味性,以此吸引观众。《长安三万里》的剧情,是以高适的角度回顾他与李白一次次命运交汇,展现高适的成长之路,又借李白的一生折射了唐朝由盛转衰这个宏大叙事主题,它的故事本质是对那段历史的影像化再现。所以,电影将背景仍旧设置在唐朝,角色设计、场景构造、美术方面都对历史进行了高还原,对盛唐以及唐诗进行浓墨重彩的刻画,可以说是非常尊重那个时代。
以还原历史为基调,尽管电影角色全是唐朝知名诗人,主创团队也放弃了高大帅气这种“流量化”设定,转而用唐俑造型。在电影PV阶段,唐俑造型的小短腿就劝退了不少“颜粉”,电影上映后,面对高适与李白的情谊,很多观众也表示 “磕不起来”。这会影响到电影的二创,不过这一点不在本文讨论之列,就不展开多说。
放弃过去那些相对成功作品里的流行要素,并不等于不在新作品里堆叠要素。《长安三万里》始终是一部商业作品,追光在其他作品里因为要素堆叠而吃到的红利,在新作上应该是更积极地运用,这是追光动画能够在产量上保证一年一部电影、在内容上保证电影票房不至于太差的重要原因。这一次,《长安三万里》中的流行要素,则是国人耳熟能详的唐朝诗人和唐诗,这原本是一体的二者,被堆积在一起奉献给观众,最终取得了1+1>2的效果。高适和李白截然不同的人生打动了一部观众,密集登场的唐诗甚至成为了不少中国家长一种新的“鸡娃”渠道。《长安三万里》获得的口碑和票房已经比《白蛇》系列、《新神榜》系列都更出色了。
挑战以诗人做主角的《长安三万里》
在文娱市场,历史题材作品的创作手法大致可以分为两类:截取某段历史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个高潮型节点和关键人物,通过深度刻画这个节点、人物映照历史;另一种是选择历史中多个时间节点,以大量人物在历史过程中的变化去展现历史。以唐朝诗人为主角的《长安三万里》选择后一种,对这部电影而言也是最合适的。
记录和反映社会现状的诗人更像是历史发展的旁观者,当代以诗人为主角的影视作品并不多。在唐朝这个诗歌发展的鼎盛时期,绝大多数诗人的个人生活状态就是饮酒作乐、放荡不羁,苦闷放心里,思绪写纸上,这类人物的深度影视化其实非常困难。这也就是大量影视作品宁愿选择历朝历代帝王将相作为故事主角,也甚少触及诗人的重要原因。
电影以高适作为主角,以李白一生的几个关键节点作为二人相遇的契机,给予高适完整的人物刻画。从原本的家道中落寒门弟子,遭遇了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失落,到继续努力、永不言弃直至五十多岁官居三品,高适的一生可谓是小人物踏踏实实努力向上的一生,创作的大量边塞诗也流传至今。这种有角色弧光的诗人作为电影主角是再恰当不过。
高适的一生刻画是非常完整的,这高度符合内容创作中主角一定要有弧光这条规则,大量成年观众在看完电影后,为高适励志的一生所叹服。在高适成长的过程中,电影设定了李白为他的良师挚友,是高适一生学习的对象。可是在二人数次相遇中,剧情又刻意地避开了对李白这人物过多着墨。
李白本人是唐朝诗人里的“顶流”,有着远大的抱负,是“终身在路上的追梦者”,常年被各种史学家反复解读,在大众中也形成了相对固定的印象。要做出既尊重历史人物,又满足当今国人对其印象的李白,难度不是一般的高。最终编剧选择规避李白的其他性格特点,让他和高适形成强烈的个性对比,演绎出“一条路上的两种人生”。
在李白的数次登场中,他永远风流倜傥,要不与一众诗人在扬州抢舞女,要不在长安酒肆高歌劲舞,今朝有酒今朝醉,和脚踏实地的高适形成鲜明对比。李白为什么会从始至终如此潇洒不羁?他的政治抱负到底实现过没有?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好像说清楚了,又好像没有说清楚,这也是电影中的李白被李白粉丝们痛批“脸谱化”的原因。
在绝大多数历史题材影视作品中,通常是将主角的变化与历史演变挂钩。而《长安三万里》虽却以高适作主角,却又想以李白的际遇再现唐朝兴衰的缘由,无非是因为现代人更熟悉李白的人和诗,更容易代入到电影中。不过在历史题材影视内容中,这种人物和叙事之间的连接方式倒是非常少见。
最终追光为高适量身定做简单直白的“小人物的成长之路”,而抛弃李白的个人经历细节,通过只言片语浅析原因将李白的境遇模糊化,最终形成了一部168分钟时长的电影。《长安三万里》看似刻画了大量情节,却又让观众觉得剧情平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唐朝这个大背景与主角高适个人成长经历之间产生了比较严重的割裂感。
在这样的叙事框架下,要如何去提升观众的观感呢?答案就是唐诗。
用40余首唐诗拉近与观众的距离
唐诗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开元到天宝年间的盛唐时期盛行作诗,电影里所说“唐朝人人都会写诗”,放在唐朝读书人身上可一点不假。
最早一批看过《长安三万里》全国点映的观众,哪怕不记得高适到底见了李白几次,但总能记起这些大唐名家们动不动就慷慨激昂地念诗——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在电影里,诗人们潇洒的时候,念诗;诗人们惆怅的时候,念诗。从田园诗到边塞诗,从咏物诗到送别诗,根据粗略的统计全片里总共出现了40多首唐诗。相较于对诗人个人经历的认知、理解,普通观众对这些诗词的熟悉程度肯定是更高的。
唐诗这一元素在电影里高度密集运用,诗人们彼此间的对话动不动就从日常用语切换到诗歌,这是不是真的符合那个时代的人文背景、社会特征,至今已经无从查证。但就电影本身来看,在情节不够跌宕起伏的前提下,用诗歌这一元素去填补电影和观众之间的距离,显然是一种特别讨巧的做法。特别是为李白吟唱《将进酒》创作的高潮片段,用极具想象力的画面去再现这首诗的荡气回肠之感,可谓本片的高潮场景。
只不过,念诗这种要素在影片中使用次数过于频繁且密集,总给人一种为了念诗而创作这样一段情节的感觉。用豆瓣某网友的一句影评来概括:“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写作文,就多引用名人名言,电影把这一得分技巧体现得淋漓尽致。”说到底,这仍旧是故事本身情节安排不够出色所致。
毕竟,《长安三万里》是一部电影,并不是《唐诗三百首》这种直白教辅读本的影像化。在社交平台上,小学生在影院里念诗甚至成为了电影宣发的一个点,不少家长也带着儿童去观影,把影院变成“鸡娃”现场,但接近3小时叙事平淡的历史题材影片,终究只能让看不懂剧情也无法体会人物心境的未成年人坐立难安。认可本片的大量观众也认为,这部电影更适合对唐诗有一定了解,对唐朝文化有一定了解的中学生、大学生和成年人看后去细细体会。
“新文化”是追光动画的另一种创作思路,即从历史的角度来演绎中国故事,这种题材本身就有一定门槛,如何才能讲得通俗易懂?追光的答案仍旧是“堆砌要素”。
堆砌要素是商业影视内容创作必备,不同的要素总能迎合特定人群的喜好。不过高级的堆砌是做到真正将要素融入到故事中,低级的堆砌就真的变成了“缝合”。《长安三万里》想从高适的角度去完成一段并不复杂的主角成长故事,又想将故事内核扩大到朝代的兴衰,借用“顶流”李白在内的唐朝诗人的影响力去扩大受众群体,最终直接用唐诗去包装整个作品,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创作手法,在国产动画电影中,倒是非常难得一见。
创作历史故事,是否真的需要在电影里强行念诗,唐朝著名诗人挨个登场打酱油,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凸显?《长安三万里》获得的大量正面评价,到底是因为这部作品吃到了历史题材的红利,还是真的出色地完成了剧情、塑造了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