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载自杨树云《装点红楼梦》,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这张照片是一九八七年中央电视台“中秋月正圆红楼梦晚会”上我给晓旭化的晚会装。看起来和电视剧《红楼梦》的化装风格有很大的不同,像是近几年流行的小烟熏妆。说起这个妆容,我与晓旭有一个约定。
我们在一九八四年拍《红楼梦》时,中国的化妆技术才刚刚起步,港台电视剧和综艺晚会的妆对我们的冲击很大,有一些女孩子特别喜欢这种港台味的妆,拍戏时偷偷改我化的妆。
但这种妆显然不符合《红楼梦》的剧情。后来剧组明确规定不许演员私下改我化的妆,必须保持设计师的原样。当时剧组化装定位为中国工笔淡彩,所以我没有用睫毛膏。那时也没那么多颜色的眼影,虽然我给黛玉和宝玉以及一些演员化装时在眼皮上也加了一些灰蓝和淡绿眼影,但是用得非常巧妙,非常隐蔽。在一九八七年春节试播时,老一代的人看这种化装像中国工笔仕女画,但是有一些喜欢时尚的年轻人也看到了国际流行的时尚元素,但不是很突出,过渡得更为自然,不会破坏工笔淡彩的整体风格。这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当时很少有商店能买得到睫毛膏,只有友谊商店和一些大的饭店有卖,但质量不是很好。有个别演员从前门饭店买了一只,趁我不注意时把睫毛膏涂上。《红楼梦》的哭戏较多,一些劣质的睫毛膏不防水,哭起来妆被它毁得一塌糊涂,气得王导演马上召集演员队开会,扮演贾母的李婷老师,也是年轻演员的表演教员,遇到这种情况她首当其冲,对那些事儿多的女演员说:“大杨老师每天四五点钟起来给你们化妆,画得那么好看,你们一点不尊重总体设计和大杨老师的辛苦劳动,挺好的妆涂上劣质的睫毛膏,一哭,流下来都是鳄鱼的眼泪!”我忙问:“此话怎讲?”她解释道:“流下来都是黑汤!”这一流“黑汤”不要紧,我再给她们修妆,等于重新化妆。黑汤流下来,我得把整个底妆卸掉,重新打底,这就要浪费很多时间,给剧组每天的拍摄计划带来很大麻烦。后来,请做政治思想工作的书记郑彦昌,演员队的队长周贤珍,副导演孙桂珍、马加奇专管这些女孩子,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时我跟陈晓旭说:“晓旭你放心,你喜欢的这种妆我也可以画,等将来有机会我一定给你画一次这样的妆。”所以就有了一九八七年中央电视台“中秋月正圆红楼梦晚会”的妆。那次晚会,我给她化了黑眼圈、蓝眼影,其实就是现代流行的小烟熏妆,出来以后感觉特别洋气,特别时尚。随后参加演出的香港利智小姐过来也请我给她化妆。
一九八七年春节前后电视剧试播六集,以征求大家的意见。试播后,当时《中国青年报》在大观园对观众做了一个回访,观众涉及的几乎全部都是针对化装的内容。后来《中国青年报》登载了一篇名为《红楼梦的化装师》的报告文学,共连载十次。
宝玉、黛玉读西厢时画了眼影一九八二年,我去了一趟法国和意大利,见识了很多时尚的化妆品。在法国一家阿拉伯人开的卖处理品的商店买了一批比较廉价的,全部带了回来。还有一次,在意大利的斯卡拉大剧院的演员化装间,翻译告诉我:“杨老师,他们让我告诉您,这屋子里的所有化妆品您都可以用,而且是免费的。”临走的时候,斯卡拉大剧院的化装师说,这里所有的东西您都可以选用并且可以带走。我盛情难却,挑了几款化妆品,却不知道这些是做什么用的——感觉像口红,都是小拇指这么细的包装,推出来是银灰、淡绿,还有铁锈红等颜色,没想到这些化妆品后来还有了用场。
我在宝玉、黛玉读西厢、葬花那场戏的化装中,完成妆面后,在陈晓旭的眼皮上涂了一点银灰蓝色的眼影,还在宝玉的眼皮上面涂了一点银灰绿的东西。还有王熙凤的第一次出场,就是王熙凤见黛玉的时候,所有的妆完成后,用手指涂抹的赭红颜色,就是当时我从意大利斯卡拉大剧院带来的眼影膏。那是一九八四年,虽然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后来知道了眼影膏的概念后,才知道我当年绝对是用对了地方,那就是眼影膏!
眼影膏是后来才在中国流行开的,我又成了中国使用眼影膏的第一人。
我最早是做舞台化装的,那时候没有眼影膏和眼影粉,就用油彩。《美容时尚报》曾提到用油彩给陈晓旭化装,有一些读者理解错了,以为我用的是画油画的油彩,所以有人在网上发表感慨,说演员也够辛苦的,用画油画的油彩给演员化装。其实,我们用的是化装油彩,还有的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油质粉条,比如说密斯佛陀的粉条,那也属于油彩范围。密斯佛陀的油彩粉条做影视化装时常用,有十二个颜色,我特别喜欢用它的十二号,就是修正色,深咖啡颜色的线条色,这个颜色特别适合胶片和镜头,拍出来效果特别好,起到了收敛的效果。
当时陈晓旭特别爱吃,我说晓旭别再吃了,胖了就不好看了。她说杨老师没关系,我知道你有橄榄色。她说的橄榄色,是指我用橄榄绿给他们收敛下颚、眉眼的转折部分,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张晓梅的微博中,《〈红楼梦〉陈晓旭的烟熏妆》这篇文章,曾一度点击五万,说明读者很关注这些细节。
黛玉的绝版照片这张照片是《人民画报》记者来剧组采访,著名摄影师李兰英要求我专门为她化一次林黛玉的装,她要拍出一张具“稀世之俊美”的林黛玉。我专门抽出晓旭不拍戏的一天时间,要不慌不忙地化出水平来,只梳头就用了将近三个多小时。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陈晓旭有一头到腰的秀发,她的梳妆完全用她的真发梳成。化装完成了,晓旭穿上白衣长裙,披上浅蓝色提花的帔帛,楚楚动人地站立在一面室外搭建的假墙前,墙上还挂着一些青翠的绿藤。黛玉高髻偏鬓,一只烧蓝点翠之凤栖落上边,小凤之精致细巧,在红楼首饰中,无与伦比;一个点翠小珠花压在右鬓,水绿幽怨的翠绿耳坠时隐时现,头上三股白丝绳,点明了她身在孝中,白丝绳下垂着两缕青丝,这就是古代的步摇鬓,走起晃动,可随风摇曳。这个造型不正是曹雪芹笔下“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闪闪,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的林黛玉吗!黛玉之美跃然眼前,以形写神,形神兼备。经典瞬间不可多得,李兰英、李耀宗和我,我们三人同时按下了快门,这张照片真的成为了经典,成为了绝版。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也成了陈晓旭的经典绝唱。陈晓旭生前和我都非常喜欢这张照片,陈晓旭在北京的“追思会”用的就是这张照片,以寄托我们对她的哀思。
特别的造型陈晓旭的离去对我们来说显得有些突然,二〇〇五年她约我一起拍她投资的电视剧《红衣坊》,我因为没有档期,让我女儿杨羿去了,第二年春节在中央电视台第一套节目播出,由董洁、潘粤明主演,反映相当不错。她为了感谢我们父女和为了继续以后的合作,专门请我们过去吃饭。我们去了离她公司不远的餐厅用餐,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她穿了一双硬水晶高跟拖鞋,刚进餐厅,只见她一个趔趄狠狠地摔在地下,我们慌忙把她扶起,当时我想:“听说老人摔跤不好。不过她才多大呀!不要瞎想。”可这成了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她病逝时我正在安徽拍电视,一个记者打电话问我陈晓旭病逝的确切消息,我连忙分头打电话给她的好友《红楼梦》剧组的编剧周岭、妙玉的扮演者姬玉核实。第二天早晨中央一套的《早间新闻》就报道了陈晓旭因乳腺癌病逝的消息。回到北京我参加了陈晓旭的“追思会”,走进大观圆潇湘馆,拍戏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一样。我来得较早,一个人慢慢地走着,陈晓旭追思会的标牌四处可见,标牌上的照片就是那张晓旭喜欢的绝版照片。我静静地朝照片走去,站在标牌前默默注视着她的照片,突然,标牌朝我倒过来,我慌忙用双手扶住。没有刮风,下面的铁坨也压得很好,好端端的为什么倒下来?我明白了,肯定是她在迎接我,向我打招呼,此刻我的眼泪止不住淌了下来……
黛玉晓旭啊,你是我们永远的林黛玉。我还记得导演问你能否演好黛玉这个角色时,你出语惊人:“我就是林黛玉。如果我演其他的角色,观众会觉得林黛玉在演另外一个人。”后来的事实也印证了你的说法,你用你特有的气质与才情演绎了我们心中最美的林妹妹,也成就了一个红楼神话。
不知道林黛玉因陈晓旭而生动,还是陈晓旭因林黛玉而鲜活,总之,八七版《红楼梦》后来成了中国电视史上最风行的电视剧,被誉为中国电视剧的经典之作。即使现在我们提起电视剧《红楼梦》,提起林黛玉,我们依旧会认为:“林妹妹就是陈晓旭,陈晓旭就是林妹妹。”